“原程, 你外套, 能借我嗎？”初然對對面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問。

她出來只穿了一件半袖, 胳膊上的紗布異常顯眼，她不想讓她擔心。

原程把東西放地上，然後把自己外套脫給了她。

見他裏面穿了件長袖, 初然才暗暗松了口氣。

此時，綠燈亮起, 初然努力克制著喜悅, 繃著臉跟原程一塊兒過了馬路。

“要不, 你先去挑蛋糕？”初然看了眼不遠處的女人，咬了下嘴唇道。

她媽不怎麽喜歡原程，她不想讓原程尷尬。

原程只是淡淡的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轉頭進了店。

幾乎是小跑到了女人面前，初然原本就臉上掛著強忍卻沒忍住的笑容, 在看到女人雙眼通紅, 臉色不太好後, 什麽“我媽終於來看我了”“開心但也要忍住問她為什麽這麽久不來看我不說還不打電話”等等的念頭，統統沒了。

就只剩下擔心。

“你哭什麽？怎麽了？”初然皺著眉, 耐著心問。她不會安慰人這事，是延伸到所有人身上的。

女人背過身擦掉眼淚, 強行裝作沒事, “媽沒事，就是來看看你。”

初然知道她肯定是有事的。以往她來找她, 只有兩件事，一件事她被那男的欺負了，另一件就是借錢。可即便如此，她也會期待著下一次見面，她能夠是真正的來看她，而不是為了別的屁事。

她一直不住的掉淚抹淚這兩個動作，不知道為何，初然剛才的擔心漸漸淡化了，她居然沒生出多少心疼，只是被她哭的，開始有一點兒不耐煩了。

“有事就說吧，別哭了。”她大概能猜到了，“那個男人有欺負你了？地址給我，我去弄他。”

她說最後一句的時候，什麽表情什麽感情也沒有，就風輕雲淡的一句，連她自己都沒當回事，因為她清楚的很，她媽就算被那男人欺負到死，也不會舍得讓她動他一根汗毛。

草！

女人連著一個勁的搖頭，“沒有，沒有。媽媽真的就是來看看你。”

說完，她猛地抓過初然的胳膊，剛好捏到傷口那兒，疼的初然五官都快要擰成一團了。她想著，這下完了要被發現了，心裏也開始準備一套說辭，解釋自己怎麽受的傷。

可她等待的疑問，或者準確點說是關心，遲遲沒有到來。

帶她去了一家咖啡店，她媽跟服務員要了兩杯焦糖瑪奇朵後，笑著道，“我記得你愛喝這個。”

嘴角扯了扯，勉強有了弧度後，初然點點頭，“嗯。”

“你是不是又長高了？我看比上次高了點兒。”

“在學校怎麽樣？轉學過去有沒有同學欺負你？”

“學習能跟得上嗎？”

“那個女人對你好不好？”

“對了，我剛剛看到你跟陸家的那孩子在一起？你怎麽不聽媽媽的話呢？那孩子當年——”

“行了！”初然覺得自己這麽多年脾氣越來越不好，耐心愈加的沒了，才聽了她嘮叨了這麽兩句，就不耐煩了。

她想，大概是聽到她說原程了吧。打小她就針對原程，她不喜歡她這麽說他。縱使她不知道自己不愛吃甜食自己沒有長高自己轉學這麽久惹得麻煩可以記半個筆記本，這些事她不是沒同她說過，可她依舊記不住，或者說……漠不關心，雲雲。

這些都無關緊要，但她就是不喜歡她說原程。

她媽似乎也意識到了，閉上了嘴，半晌後又開口，“你也知道，媽媽這是為了你好。”

初然隨意點頭敷衍了一下。

她現在有點兒坐不住了，很想就這麽扔下眼前的人走了。她從未如此想要去逛蛋糕點，即便店裏的味道膩的讓她頭暈。

老媽還在有的沒的扯一大堆，以表示她對這個親女兒的關懷。過往的客人見此，都要為她眼淚汪汪的樣子感動了，再一看這個被她關心的女兒，全程面無表情，面前的咖啡也一口沒動，就那樣坐在那裏，冷漠至極，都搖著頭，為這位漂亮的媽媽不值。

初然想，他們懂個屁！

“我很好，你照顧好自己。”最後，初然裝不下去了，起身，“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在她從她媽身邊經過時，左胳膊又被抓住了，而且這一次還握的異常緊。

初然疼的左手都開始打顫，抓著她的人卻絲毫沒有感覺。她只是仰著頭，雙目含淚的望著她，帶上哭腔說，“然然，幫幫媽媽吧。”

來這個店裏坐的這半個多小時，初然無數次想冷笑，都憋住了，這會兒，她想故技重施，可冷笑已經出了聲。

好吧，忍他媽個屁！

總算是聊到正事了。

掙開她的胳膊，初然感覺袖子那有點黏糊糊的，應該是血滲出來了。她坐回去，眼神裏是她抑制不了的冰冷，“說吧。”

她媽欲言又止，嘴皮都要咬破了，才開口，“然然，能不能借媽媽點兒錢？”

難以啟齒的話說出口，她媽趕忙擺手，“算了算了，就當媽媽沒說過。你快回去吧。”

“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錢不在我這兒。”初然這下連冷笑的力氣也沒了，她挺累的。

她媽還在那裏搖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媽媽對不起你。”

初然心頭怒火也燒不起來了，一通電話撥給了原程。

附近正好有銀行，原程取了六千，然後去了咖啡廳。

在看到初然面前那杯沒有動過的焦糖瑪奇朵時，心下了然。

“阿姨。”他微微點頭，算作打招呼。

被他叫做阿姨的人，冷漠的瞥了他一眼，後目光溫柔的看著自己女兒，“然然，這孩子怎麽來了？”

別人說“這孩子”總會帶著無奈或者是寵溺，可到了她媽嘴裏，就只剩下嘲諷了。

初然不悅，“他來給你送錢。”說完，又覺得自己太激動了，沒禮貌，“對不起。”

看了原程一眼，初然盡量繃著沒讓鼻子酸。在原程進門的那一刻，她就繃不住了，所有的偽裝差點卸掉。

想哭。

她很委屈。

“原程，你把錢給我媽吧，我去趟洗手間。”她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太他媽累了。還有，她怕她再待下去，她就要失血過多而亡了。

原程全程都只看著她，聽到她的話，坐在她的位置上，拿了一個袋子出來，推了過去。

他張了張嘴，轉臉看向初然，“你——”

話還沒出口，有什麽落到了他手上。

低頭。

是血。

他小跑追了過去，到半途看初然問服務員借了急救箱，咬著牙，又折了回來。

“我知道您不喜歡我，但我還是要說。”

“她很期待跟您見面，即使您每次見面都只是抱怨您自己的生活。”

“她不喜歡甜食，跟你見面她點的焦糖瑪奇朵都是給您點的，她自己只喝不加糖的咖啡。”

“還有，希望您能別只顧著自己的事情，多去關心關心她。就比如明明你手上沾著血，卻從不好奇這血是哪裏來的。”

說到這兒，原程起身，“我知道我這些話不禮貌，您可能不愛聽，但既然難聽的都說了，我還想加兩句。”

“您如果不要她，想過自己的生活，就不要再給她希望，不要打擾她。希望越多，失望越大。”

說完，他提著兩大包吃的，往外走去。

呆坐在原地，王湘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她盯著手上的血跡，心猛地揪疼，想要去找自己女兒，雙腿怎麽也不聽使喚。

最後，她戴上墨鏡遮住了紅腫的眼睛，提著那個袋子，舉步艱難的出了咖啡廳。

找到初然的時候，原程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心疼。

疼到像是被人死死攥住了一般。

“嗯？等，等我一下，馬上好。”趕忙抹掉眼淚，初然把急救箱整理好。整理著整理著，眼淚又掉了下來，跟開閘放水似的，怎麽也停不下來。

她抽泣著，“怎麽，怎麽回事，這玩意兒，也太他媽不聽話了！”

抽抽著，初然背過身，不去看原程。

只不過，在她剛轉過去，眼前突然一黑，緊接著，遮住她雙眼的這雙手輕輕往後一帶，她的後腦勺碰到了溫暖的胸膛。

耳邊傳來原程的聲音，他說，“哭吧。我在。”

可能是這一句話，也可能是一小時前跟她媽之間的“寒暄”，初然鼻頭酸的不像話，徹底松懈下神經，哭了起來。

印象中，她除了原程因為她挨打哭過後，就再也沒流過眼淚。

爸媽離婚，她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整天該幹嘛幹嘛，頂多砸了那個帶著她媽跑了的教練的館子。後來，老爸娶了顏阿姨，她也很是無所謂的，婚禮上該吃吃該喝喝，頂多最後結束的時候，把他們婚車給砸了個稀巴爛。後來，她發現顏阿姨跟那些可怕的後媽並不一樣，她沒被她的下馬威給唬到，只當她小孩子脾氣。

哦，對了，在她親媽都忘記她生日，顏阿姨一個從不下廚的人，卻為了她的生日學做了一個月的蛋糕，給她準備了一個很大很溫馨的生日派對時，她哭了。

顏阿姨在外女強人，事事厲聲厲色，卻把溫柔全給了她跟她老爸。

所以，她哭了。

那就應該是哭過這兩次。她能想起來的。

眼淚終於停住了，初然才吸著鼻子，握住原程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了下來，“這裏是女洗手間。”

“嗯？”

伴隨著原程一聲疑問中帶著少於驚訝的“嗯”，一格廁所門打開，一個上完廁所的女士一聲尖叫，緊接著手上的包包就朝原程砸了過來。

拉著初然的手，原程提著急救箱就跑路。

邊跑，邊被身後破涕為笑的人嘲笑，“沒想到，你也有犯錯的時候，還是這種錯。被打的疼不疼？感受到了嗎？那包包是真皮假皮的？”

笑了就好。原程想。

他怎麽會不知道那是女廁，從頭到尾他一直提心吊膽，眼睛都沒敢亂飄一下，那個女士的包包他本來可以躲過的，但看她略看好戲的眼神，就……給她看吧。

出了咖啡廳，初然彎腰笑的肚子疼，她還是頭一次見原程驚慌失措亦或是手足無措的樣子，總之，太好玩了。

心情似乎好了一大半。

沒等她樂完，眼前出現了一只好看的手。

就聽手都主人道：“付錢。”

初然茫然的看向原程，“啊？”

原程一本正經，“剛剛看了那場好戲，由我主演，我要收錢。”

初然“噗嗤”一聲，再次笑出聲，笑完後，從口袋裏掏錢。

還沒把錢遞出去，腦袋被原程輕輕拍了拍。

他說，“開心了？走吧。”

他在逗她笑，初然怎麽可能感受不到。

她仰著小臉，點點頭，“嗯。”

說完，跟上原程的步伐，順勢把一塊錢塞進他口袋，“演出費。”

原程無奈，他怎麽發現，她這麽得寸進尺呢？膽子也大了不少，以前還怕自己呢。

他伸手把錢拿出來，打算還給她。窮成這樣，把自己的錢全都交代了出去，還有錢給他？

結果，看清手裏的一塊錢硬幣後，他嘴角抽了抽，“你——”你好意思？

只說了個“你”字，後面三個字還沒吐出來，就聽身邊的人道，“謝謝。”

她說，“謝謝你，原程。”

謝謝你，還好有你。

把硬幣握緊收好，原程輕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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